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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温暖
小时候冬天的寒冷是彻骨的。在我的记忆中,冷是从霜降那天开始的。霜降前后,正是生产队收红薯的日子,头天还是满地的青翠,霜降那天一大早,整片整片地里的红薯叶子一夜之间就变成了黑褐色,湿漉漉地瘫软在地上,树上漫天飞舞的黄叶也在几天之内就掉的净光。霜降过后,农作物基本收割完毕,大地露出了苍茫的本色,裸露着胸膛,等待着拥抱雪的到来。那时候的雪也从不爽约,总是急匆匆地赶来,并且铺天盖地、三天两头下,显得激情四射。广阔的田野上银妆素裹、冰封千里,村里的街道上也总是堆满厚厚的积雪,整个冬天山冷得发抖,河冻得僵硬,空气似乎也要凝固起来。
那时候的家里也并不暖和。旧式的门窗透风漏气,母亲总是在上冻前用布条蘸上浆子,把缝隙一一糊上。取暖仅靠一炉煤火,白天做饭烧水,尚且有一丝暖意,每到夜晚睡觉,湿湿的煤泥把火封上时,室内温度骤然下降。早晨起来,屋里的水缸会结上厚厚的一层冰,窗户的玻璃上总是一层一层的窗花,美丽但寒气逼人。
为了过冬,母亲每年都早早地做准备。入秋后,北洺河的水尚未断流,母亲把棉被棉衣棉裤拆了,带我们去河边清洗,把网套和旧棉絮晒得暄暄腾腾的,再加上些新棉花,开始了日夜的劳作。一盏油灯伴随着母亲熬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昏暗的灯光下,她认真地缝制着每一件儿衣服,不时把针在头发上抹一下,偶尔回过头来看看炕上熟睡的我们,不急不躁,神态永远是那样的安祥温和,她身材瘦小,但被微弱的灯光映照在土墙上的影子却是那样的高大。
俗话说:“四两棉,遮了寒”,棉花确实是御寒最实用的东西了。严冬到来的时候,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脚踏大头棉鞋,头戴火车头帽子,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不感到冷,倒是因为经常打雪仗,奔跑,爬山,汗水常常把棉衣浸湿。
记忆中,直抵心头的寒冷是在室内。晚上钻被窝的过程最是艰难,温热的身体接触到铁一样冷的被子,就像掉进冰洞一样,透心的凉;早晨起床的时候,室内气温在零度以下,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的身体贴上冰凉的棉衣,总是一阵寒颤。母亲看到了这些,就一直坚持为我们烤被子、烤衣服。每晚睡觉前,母亲先把炉火烧红,她站在地上托住被子的一头,把另一头搭在炕沿上架起来烤,不时地移动着被子,直到把每一寸都烤得火热,才让我们脱衣服钻进被窝,火红的炉子,温热的被窝儿,给了我们幸福的童年。随后,她还要把我们白天汗水浸湿的棉衣、棉裤和帽子一件儿一件儿地烤干,把被雨雪浸透了的棉鞋刷去泥土,也要一只一只地烘干。因为家里兄弟多,她总是一次次地熬到深夜。我们一觉醒来,常常看到火炉发出的光亮把屋子映照得红彤彤的,像神话里的霞光,母亲端坐在霞光里,像一尊女神,平和而安祥。早晨我们五六点钟就要去上学,母亲总是先我们起床,用火柱奋力地把火捅开,为我们一件儿一件儿的烤衣服,直到目送我们走出家门。十多年如一日,天天如此,街上冷风扑面,寒意凛冽,我们浑身上下带着母亲的温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严寒的冬天。
上世纪八十年代未,我和妻子结婚后,在城郊的庄子营村租了一个三间屋权且安身。那时还没有暖气和空调,冬季取暖做饭,用的是一个废旧的水桶做成的蜂窝煤炉子。屋子大,热量小,加上白天上班一整天不回家,房间时常是冰冷冰冷的。每晚,我们都披上大衣,围着火炉,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妻子织毛衣,我看书,偶尔相视一笑,顿觉寒意全无。后来有了女儿,寒冷的房间里陡然又多了些温馨和暖意。闲暇的时候,我常常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小狗儿静静地卧在屋檐下,母鸡在雪地里悠闲地觅食,回首望见妻子抱着女儿在床上酣睡,火炉上煮粥的小锅冒着白丝丝的水汽,那一刻,我感觉那是人世间最温暖的时光。当时住处离单位很远,约有五六里地的样子,晚上经常加班。暗夜里,一骑单车冰天雪地里往回走,是那样的寒冷和艰难,但一想到小院子里那昏黄温暖的一窗灯光,灯光下妻子和女儿的盼望和期待,心中便生出无限的暖意。
忽然想起了朱自清的《冬天》,在北国茫茫的雪野里,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冷飕飕的寒气。透过冰冷古老的房子、昏暗的洋灯、乌黑的锅炉,父子四人围座在一起就着氤氲的热气吃着白水煮豆腐,热流在老屋里滚动,驱走了寒潮,给这冰冷的夜晚带来了如春的暖意;傍晚踏雪而归,临街的大方窗时时闪现出母子三人在寒风中迎“我”归来的笑脸。冰天雪地里,那种平和恬淡的爱像一缕缕春风,让一种人间温暖的热流充盈心间。
爱的温暖伴随着我们经历了季节的冬天,更能帮助我们度过人生的严寒。我曾经在一段时间里从事过退役军人的优抚工作。在家庭走访中,遇到一位在山区生活的老兵,他曾经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担任机枪手,消灭了大量的敌人,自己也负伤挂彩。当时,他拖着残缺的身体在附近一家工厂打工,老伴儿刚做完癌症手术,躺在土炕上艰难地呻吟着,女儿己出嫁,条件也不怎么好,老兵虽耿直坚强,但家庭生活的重担压得他走投无路。离开后,他家里简陋而破旧的陈设,老嫂子痛苦的神情,老兵伤残的身体和无奈的眼神使我的心久久不能放下。之后,我不断地前去看望,尽力给予他帮助,钱物虽然不多,但用爱的温暖鼓起了他生活的勇气。几年后,老嫂子的身体已明显好转,女儿生活也越来越好,整个家庭又充满了生机。老军人不止一次地流着泪对我说,在他最困难的时候这些帮助给了他温暖,这温暖像漫漫长夜中的一抺晨曦使他在人生最艰难的时刻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他每年都要精心地挑选自己种的白菜、红薯、小米儿送给我,不要也不行。他说:“这辈子你这个兄弟我认定了,有困难说一声,刀山火海我也上!”。写到这里我的眼睛湿润了,季节有春夏秋冬的更替,人的一生也不全是春天,在人生最寒冷的季节,是爱的温暖和他一起战胜了生活的严寒,是爱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冰心在他的散文《小桔灯》中写道:“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色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小姑娘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着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的光明”。暗夜中,小姑娘如星如豆的小桔灯虽然照不了多远,但它赋予的精神力量让黑暗中的“我”感到了眼前无限的光明。冬日里的温暖不也是这样的吗?在季节或人生的寒夜里,冬日里的温暖让我们感受到了人间的真情,给我们以心灵的慰藉,使我们对生活充满信心。相对于整个冬天的冰冷,它或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它是雨雪中的一星碳火,是寒风中的一件棉衣,是直抵人心的春风,是冷漠沙洲上的点点绿意,岁月会流逝,人生会老去,但这种爱却有着永恒的光辉。
作者: 黄利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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